第87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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姚元景端起茶盏,他轻轻一笑,又是平日那个亲贵无比的姚孝徳。 “你就如此维护九阿哥?” “他是我弟子。” “张英应该教过你,汉臣和皇子,没有师徒情。” 姚元景嘴角微翘:“我比我师父命好。” 陈廷敬叹道:“我老了,李光地也老了,熊赐履更是不知道哪天闭眼睡着隔日就再起不来了,汉臣领袖,原本我最属意你,谁知你如今……” 姚元景也不想问陈阁老更属意谁,他只道:“老师以前曾说,当官,比起为民做主,更紧要的是要知道,谁让你当上官的,谁又能让你当不上官。” “现在我觉得,为了当官而当官,属实没什么意思。”姚元景看着茶楼外来来往往的行人,他感觉自己在这个年岁,居然生出一丝名留青史的冲动。 “姚元景,你疯了!姚家、张家,你对得起培养你的族人吗?” 姚元景笑道:“我只是随口说说,陈阁老不必惊慌。” 陈廷敬脸色严肃:“这种玩笑开不得。” 传承几十代的地方大族,家族核心继承人如果撂挑子不干了,指不定整个家族就败了。 “我和你师父有旧,又是多年同僚,我劝你一句:当官为百姓是好事,但是你也该清楚汉臣的位置,做事也该有分寸。姚元景,以前如何,以后也如何,你知道我的意思。” “谢阁老大人教诲,孝德明白。” “看热闹了,大家快去城门口,有个官老爷被装到笼子里去了。” “笼子,什么笼子?” “嗨呀,你们不知道啊,那家抽鸦片的人呐,昨儿全城游街,后头被送到咱们外城的城门口,今儿还在。” 陈廷敬、姚元景他们在二楼,这个茶楼距城门口也不远,姚元景走到窗边探头一看,哟,是吴德和图太两位大人呐,身上还穿着官服。 陈廷敬年纪大了,眼神不好,问姚元景看到了什么。 姚元景痛快地笑了两声:“今早吴德和图太不是说要对鸦片大开方便之门吗?这不,九阿哥为了让两位大人提前享受被抽鸦片的人围绕的欢乐,把两位大人塞囚笼里去了。” “什么?”陈廷敬怒道:“太胡闹了,九皇子被皇上禁足在家读书,怎么还敢出来闹事。” “我这个九皇子的老师被您请来喝茶,谁去教九皇子读书?九皇子没事儿做,出来走一圈也正常嘛。”姚元景脸不红心不跳地替九阿哥找借口。 陈廷敬懒得跟他掰扯,他匆忙下楼跑去城门口,吴德和图太两人被吓得大喊大叫,吴德的官服被扯破,引来围观的百姓大笑。 “这个大官儿细皮嫩肉的哈。” “看官服是个四品官儿呢。” “四品官也不是什么好人,刚才那个侍卫说这个当官的想叫朝廷多买鸦片。” “竟然如此?” “我呸,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。” 陈廷敬耳朵里全是百姓的痛骂声,他赶紧对看管的侍卫道:“愣着做什么,快把吴大人和图太大人放出来。” 侍卫们道:“陈大人,钥匙不在我等手上。” “那在谁手上?” “九皇子的侍卫把钥匙送到刑部衙门去了,要开锁必须去刑部衙门拿钥匙。” “你们还不快去拿。” 陈廷敬突又改口:“也别去拿钥匙了,曹家人身犯重罪,你们拉着囚笼送到刑部衙门去吧,这样快些。” “刑部说曹家人已经被定罪了,三日后在菜市口行刑,只要他们不逃跑,扔哪儿无所谓。”大热天的,侍卫不想跑一趟。 吴德涕泪横流:“陈大人,救命啊!” 陈廷敬打发自家侍从去刑部拿钥匙,他对吴德道:“你且等等,钥匙很快就拿来了。” 吴德抱着胸口缩在囚笼角落,一个曹家人朝他扑过来,一口咬住他的脸,吴德大叫:“放肆,放开本官。” “陈大人,救命啊,陈大人!” 陈廷敬无奈,只能叫侍卫拿刀鞘把曹家人捅开。另外一边囚笼,图太大叫起来,他被曹家一个男人压在身下,他慌乱挣扎。 “哈哈哈,大官儿当兔儿爷,这辈子头一回瞧见。” 大胆的百姓凑近了看,有女人不好意思,偷偷地瞧。 这回,吴德和图太两人丢脸丢大了。 姚元景轻笑一声,也不看热闹了,骑马去九皇子府,给他调皮的学生上课。 快到用晚膳的时辰了,姚元景到九皇子府正好赶上晚膳,九皇子说了,皇上既然说叫他休息三天,三天还不到,他就不用听课。 索性书也不讲了,姚元景在九皇子府用了顿晚饭,提着点心水果归家。 养心殿,在家养病好久未在人前露面的佟国维,此时正陪着康熙用膳。 “最近身子可好?睡得可好?” “劳皇上您惦记,老臣春日里得了百日咳,待到入夏天气暖和些,才慢慢停了咳嗽,近日晚上不会咳醒,睡得甚好。” 康熙打量佟国维,笑道:“朕瞧着你脸色不错,瞧着比朕身子骨还好些。” 这话说得假了,不过,佟国维和康熙都不在乎。 康熙用了一碗小米粥,问他:“年前朕交代你们,咱们满人中若有青年才俊皆可荐到朕跟前来,如今都五月了,怎么不见你带人来见朕?” “回皇上,有赖皇上提携,佟家但凡有能耐些的早就领了差事。往下一辈选,他们都还是八九岁的孩童,顶不了事儿,实在选不出来。” “其他家呢,钮祜禄家,富察家、赫舍里家、董鄂家、瓜尔佳氏……”康熙念了一串满洲大族的名字:“都没有能干的子弟?” “这……应是有一些的,但能打的应该不多。” 满人入关也有两三代人了,靠着铁杆庄稼过日子,愿意让后代吃苦习武的不多了。 康熙看过去,佟国维低下了头。 康熙苦笑:“你在家养病,朝堂之上的事你也知道吧。” “这两日京城闹腾得厉害,臣也听了几句闲话。” “海军呐,老四、老九几个真敢想。咱们满人里,能打仗的都在北疆驻守,哪里腾得出手来管沿海。” 可汉臣不让步,他也不能说不管,只能先拖着吧。 “你认为海军该如何?” 佟国维道:“朝廷若是暂时腾不开手,不如把水师挪到沿海一带,也能顶些事。” 康熙没说好,也没说不好,他道:“你还记得郑芝龙、郑成功父子?” “臣记得,郑成功父子极为擅长海战,听闻崇祯六年荷兰人为了迫使大明开放贸易,不宣而战,郑成功之父郑芝龙在澎湖、金门两次大战中打得荷兰人节节败退,大明内部危若累卵之时,郑芝龙还能荡平倭寇、消灭海盗、击退洋人,取得制海权,掌控对外贸易主动权,十分厉害。” 是啊,这样一个能人,降清后被杀,现在想来,有些可惜了。 “皇上不用觉得可惜,郑芝龙海盗出身,又极其热衷海洋贸易,当惯了海上霸主,就算他降了,日后会不会反叛也难说。” “咱们大清,如若能出一两个郑芝龙这样擅海战的将领,朕也不用如此发愁。” 对此,佟国维也无言可对。 康熙为沿海发愁,京城里又有新鲜乐子了。 九皇子为了泄愤把都察院两位大人关到囚笼里被囚犯侮辱,吴德大人被吓得失了心智,当天晚上就传遍了京城,消停了还没有一天的大臣人群情激愤,隔日纷纷上奏弹劾九皇子。 康熙能如何?下旨训斥胤禟,罚银子五百两。 训斥就训斥吧,还要罚银,胤禟当即不干了:“你们回去跟皇阿玛说,要银子没有,要命一条。” 胤禟耍无赖,气得弹劾他的官员更是怒火冲天,有位快致仕的老大人跑去宫门口哭,说九阿哥如此虐待臣子,皇上若不严惩九阿哥,他就撞死在宫门前,以死明志。 宫门口闹腾起来,好些人赶去劝慰,一时间,吵吵嚷嚷个不停,姚元景这位九阿哥的挂名老师受牵连,被几位老大人指着鼻子骂。 康熙被吵得头疼,正要召见内阁时,福建传来八百里加急急信。 倭寇强占澎湖列岛,无辜百姓仓皇驾船逃到泉州府,预估澎湖列岛上百姓死伤超两千人。 康熙惊怒:“倭人胆敢放肆,我大清水师何在?” 传信的士兵禀道:“知府大人叫我等送信之时,也派人加急送信去绿营水师提督求救。” “即刻传旨,命沿海水师需尽全力打退倭人,夺回澎湖列岛!” 康熙思来想去:“去红河港,送急信给直郡王,叫直郡王前去泉州府督战。” “是!” 建不建海军还在争吵当中,倭寇就打上门来,这还了得? 谁拦着不让建海军的,就该谁背锅。 朝廷内,上下朝臣皆不吭声,民间一片哗然。 在士林中十分有声望的大儒唐甄,写信给康熙,破口大骂满人不愧乃小地方出身的土匪流氓,鼠目寸光至极。又怒斥康熙盗贼之主,问其恶毒至此,意欲何为? 叶菁菁在家养胎,近日京城闹腾她鲜少出门,听说唐甄骂人了,她赶忙问张廷玉:“唐甄就是那个说’自秦以来凡帝王皆贼也’的那个唐甄?” “正是这位老先生,他说权力来自于百姓却不为百姓做主,终有一日,百姓会为自己择一位民主。满人要是坐不好这天下,滚下去换个人上来。” 胤禟怒道:“你看,我说什么来着,我说什么来着。” 叶菁菁按住胤禟:“只有唐甄?还有没有其他人?” “有个颜李学派的颜元,他在漳南书院公开宣讲,不仅骂了朝廷,还骂了陈廷敬为首的汉臣,骂汉臣学程朱理学学傻了,说他们当官不为民做主,不配为人子,都是流氓土匪的奴才,祖宗十八辈儿都为有他们这些子孙感到羞愧,都是些软骨头。” 叶菁菁击掌,好家伙,大儒骂人就这般直接吗? 张廷玉无奈,这两位老先生说得都没错,但是时情如此,为之奈何? 胤禟坐不住了:“不行,我要进宫见皇阿玛。” “去吧去吧,忙完了早些回来。” 胤禟走后,书房里只有张廷玉、叶菁菁和她的贴身婢女。 “你老实说,唐甄老先生那儿,是不是你撺掇的?” 张英跟唐甄有交情,张廷玉自然认识唐甄,叶菁菁嘛,通过张家和唐甄也熟识。 刚才,叶菁菁装作不认识唐甄,一定要说出那句唐甄的名言’自秦以来凡帝王皆贼也’,张廷玉看了她好几眼。